深山之中，就不再是人类的世界。或许早晚有一天人类会征服这里，但是现在，这里还是飞禽走兽的王国。
老猎人用弯刀轻轻拨开拦路的长叶，绕过三角梅纠缠的藤蔓。他发出的动静很小，在斗篷的掩护下，就像是在灌木丛中蹑手蹑脚潜行的野兽。
月光透过树干间的一道道狭缝渗透进来，脚下暗渠里的水面时不时反射出冷冷的银光。飞虫在光与暗之间游走，突然间一动不动，随后蜘蛛攀援着无形的丝线从树叶的阴影中走出来。
然而老猎人对于这些熟视无睹，他看到的，是在前方暗渠的源头，那树荫稍微散开的地方，泉眼边的石台上，月光下那体型巨大的，随着呼吸而微微起伏的东西。
是龙。
老猎人凭借着记忆，努力的分辨着，那盘踞着的身体，哪里是团抱的四肢，哪里是修长的龙颈，哪里是头和五官，还有尾巴，和披下来遮住身体的翅膀。
在龙的身体前面，石台的边缘处，有一团快要熄灭了的篝火，篝火旁放着一些，水果和嚼碎了的树叶。
月光忽然被云的影子挡住了，一切都变得不明晰。借着这样的时机，老猎人将尖端冒着诡异光芒的弩箭装在弩机上，手指也扣在扳机上，小心翼翼地进一步向着龙靠近。
月光再一次照下来的时候，老猎人和那庞然大物之间也只不过十步左右的距离。
这时，他忽然发现，在龙背上，有着一些更小的轮廓，他们轻手轻脚地在龙背上挪动，还聚在龙翅膀的边缘向下探头看，仿佛龙盘踞的身体中间有什么东西似的。
云霭终于完全散去，借着明朗的月华，老猎人终于看清，在龙背上的是一只只小猴子。而同时，他也看到，龙藏在阴影下的眼睛睁着，瞳孔直瞄准了藏身在草丛中的自己。
他知道龙的五感敏锐，既然已经被发觉了，那再怎么藏身都没有用了。于是他轻轻把手中的弩放在地上，从草丛中缓缓站起身来，同时从齿缝间发出一种奇妙的齿音。
如果他所料无误的话，或许这样可以救自己一命。
龙背上的猴子听到那齿音纷纷躁动起来，其中的几只已经按捺不住，几下就跳下来，跑到老猎人面前。亲昵的用头摩挲着他摊开的手掌。
猎人谨慎的观察着那龙的动作，果然看到老猎人和小猴子们的亲昵，龙五官间的肌肉柔和了许多。
其中一只小猴子格外灵巧，抓起一把石台上的草药，跑到龙头前，比划着什么。老猎人也会意，放慢动作在腰间解下了囊袋，把里面的东西摊开放在手掌上。
是一模一样的药草，他相信凭借龙的嗅觉，一定一下就能分辨出来，进而就会理解，小猴子给他们的药是出自于自己之手。
龙是有智慧的生物，世界上或许不会有人比老猎人更清楚这一点。果然，龙微微点了点头，然后少许抬起了前爪。那动作就像是让他看看龙保护在身体内侧的东西。
而且那东西看起来很重要，让龙的动作如此轻缓，好像怕打扰了谁的沉睡一样。龙的身体，就像是一座坚固的棚屋一样，为那里面的东西遮风避雨。
可惜在这个距离看不清楚。老猎人一边窥伺着龙的反应，一边靠近。
竟然是一个人类，一个陷入了深度昏迷的少女。她带着沉重的项圈，像是个逃跑的奴隶。老猎人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，在多贵族的大陆南部，奴隶制依然十分盛行。
但是，一只龙竟然在保护一个人类？他知道人们在传的龙发起屠杀的谣言大概率是教会或者谁的授意，但是眼前的图景还是一下就勾起了太多深埋在心底的回忆。
露娜，或许一切都还有救。老猎人在心里默默说道。可是，还真的来得及吗？
猎人再定睛一看，就看到了少女右足足踝上的裹布，还有流着黑色血液的眼睛。
“腿上的伤口已经停止恶化了”老猎人的语音模糊不清，太久没有张口说话，连他自己都对自己的声音感到陌生。“但是她身体发热，体内的毒性可能已经攻心，我带着的药材不多，需要我回到家里，才能，配药，救好她"
龙一声不响地看着他。
猎人继续走近，仔细地观察少女的眼睛。
“这眼睛只怕是咒术的反噬，很多背地里暗自研究咒术的人都可能会因为反噬伤到自己，但是这么严重的反噬并不多见。想要停止反噬的恶化，需要教会的洗礼过的圣血，但那可是教会用来培养血巫女的圣物，恐怕不容易拿到，”老猎人沉吟片刻，仿佛是在犹豫该不该说接下来的话，“而且这件事必须要快，现在就已经很难保住她的视力，再拖下去几天就会连命都留不住。”
龙转过头望向那少女，难以读出它此刻的表情。但是围在周围的猴子感受到老人的情绪，纷纷面露悲伤神色。
“我的小屋，就在前面山谷那边，先带着她跟我来吧。”
……
火炉上的药壶散发出浓郁的香气。老猎人查看了药汤的火候，又拨弄了炉底的煤块。
少女盖着毯子，躺在床上。
看着昏迷的少女，不禁想到，如果女儿能活下来，或许也是这般年纪。
可惜漫长的岁月已经让记忆变得模糊，或许对于自己来说这是一件幸运的事情，不然自己早就被那沉重压垮。
确认了一切都没有问题，老猎人才推开门走了出去。屋外一副巨大的身躯，藏在山脊线的后面，探出一点头望向对侧的城市。
教会的灯火依然没有熄灭。
“就是那里，很久以前，人们在这里讨伐过一条你的同类”
老猎人偷眼望向龙，龙似乎对这件事情十分冷漠。
“教会会把龙的尸体藏在那最亮的建筑的地下室里。在那里提取，净化龙的血液。而龙，只有血液真正被抽干的时候，才会死去。所以，在那里，你可能不只能找到洗礼后的龙血，还可能会有机会救回你的族类。”
老人帽檐下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凄厉的寒光，龙似乎依然冷漠，毫无反应。
猎人发出了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，转身回到屋内。
龙依然一动不动，呆呆地看着城市里的灯火一一熄灭，陷入了死寂的黑暗之中。一直到月亮渐渐西斜，龙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什么声音。
它悄然将头探向了老猎人小屋的窗户，借着火炉黯淡的光，看到躺在床上的少女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，身体无意识的抽搐、挣扎，手在眼睛附近抓挠，黑色的血不断从指缝渗出来。殷染了衣服和身下的床单。
老猎人正试图将她控制住，防止她的双手挠伤自己。
终于，她渐渐失去的挣扎的力气，每一个动作都越发无力，就像秋末蝉的最后一跃。
月光昏暗下来，龙抬起头，看着月亮被云吞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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